《方寸之下》第十六章·心意
晚春的天说变就变，刚刚还是晴空万里，转眼间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，路上的买卖人赶紧把扁担背篓拾掇拾掇找个能避雨的屋檐躲起雨来，平日里摩肩接踵的街上倒是安静了下来，偶尔匆匆行过一两个避雨不急的路人，踏到水洼里溅起一片泥泞。
“哎我说你和你家主子说一声，我这是私宅，不是医馆，上一个还吊着命呢，又来个半死不活的。”只见脸上一向透着慈祥和气的高九成此刻正拿着把蒲扇，坐在自家院落的某个亭子里冲着个炉子一边扇一边诉苦，炉子里冒起的烟火气氤氲飘渺，倒是看起来炉子后的人仙道风骨——要是无视他垮着的脸和两个硕大的乌眼圈的话。
“我已经三天没合眼了，虽然我是修道之人，也不能这么折腾，忒折寿啊。”高九成看着廊下走过来的少年，手边的收起的伞一路滴滴答答在地上留下清晰的水痕，额前的头发似乎被打湿了，随着少年走路起伏，乖顺地滴落着水珠。
“辛苦了辛苦了”少年嘴里敷衍地道着辛苦，眼皮子都不抬一下，把另一只手上拎着的几包药丢到桌子上“你要的东西给你带过来了，也就你敢把皇宫当药铺，他怎么样？”
“快死了，还没死”高九成嘴里吐出的刻薄的话，认命地继续扇扇子。
“瞅瞅你这气急败坏的样子，你可是世外高人。”远处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，清清亮亮的少年音倒是透着一股中气。
“哟，殿下亲自光临我这寒舍，倒是罕见”高九成屁股没抬朝着声音的来向拱拱手，当是见了礼，“托您的福，我这院子又这么热闹，上一次还是小陶阳半死不活的时候”。
来人自是王九龙，不顾身份偏身让过几个捧着药盒的小道士后大步跨进亭子中，居高临下睥着高九成，“高道长，你把他救活了胜造七级浮屠。”
“宫里处理干净了？你有空来我这打牙碎”高九成不接王九龙的话茬，唤来人，细细吩咐把熬好的药端了下去。
“宫里有几个不老实的，不过……也无妨，倒是阎鹤祥，他可不能死”，王九龙看着高九成，说着眸色一暗，“不仅是因为太子，有些事……我要亲自从他口中知晓答案。”
“跟我来吧，二位爷”高九成叹了口气，顺手拍了拍站在一旁不知想什么不吭声的小侍卫的一把“人虽然伤的比较重，但还有的救。你们可以悄悄跟太子报个讯，听说周太医那边焦头烂额的”。
“唔。”王九龙跟着高九成往屋子里走，听着前边领路的高九成碎碎念，不置可否。
从高九成院子里出来雨已停，隐隐有放晴的迹象。手边无紧要之事，王张二人便打算闲言信步走回宫。虽然宫中局势风起云涌，和邻国的局势也剑拔弩张，但是普通百姓却无言这些国之大事，依旧只过着与自己有关的烟火日子。王九龙张九龄穿过满是小贩卖力吆喝的街巷，驻足看过新店开张敲锣打鼓的热闹，侧身让过跟在女孩身后抱了满怀小物什的谁家公子，捡起过孩童丢在脚边的旧布娃娃。他们就这样一路走着，开始还互相说说话，后来不知谁先开始，在这难得的放松中隐了声，一高一矮，却同样身姿挺拔，并肩行在市井中。
“想什么呢？九龄”看到眼前皇宫的红墙金瓦，王九龙见张九龄好久不言语，快到宫门口还是忍不住凑上头去问道。
不怪张九龄不说话，实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沉重，久违的轻松让自己控制不住的思绪飘散。生逢乱世，身不由己，随时都有可能天人两隔。张九龄是知道王九龙的心意的，也在王九龙越来越热烈的示爱中被迫看清自己，这种情感不容人伦，更不容身份，一个皇家贵胄，一个草贱如泥，他喜欢九龙，所以无法应允自己的情感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九龙背后的威胁。
但......也不知是因为太子和陶阳的失而复得，或是看到阎鹤祥对太子的纯粹，突然有一恍惚，张九龄不想等了，他想把自己的心意一句一句说给他听。
他怕有一天，因为自己的胆怯，让王九龙的感情无法得到回应，他怕因为自己的胆怯，让自己的感情在这乱世中飞散。
他怕自己会后悔。
有花堪折直须折，莫待无花空折枝。
“殿下，阎鹤祥喜欢太子”张九龄踌躇了许久，试探道。
“嗯，我知。”王九龙负着手叹了口气，“阎大人虽然经常有小动作，这几年也多亏他的保护，要不是看着真心护太子，他留不到现在。”
“殿下”张九龄停下了脚步。巍峨的宫门外，有着兢兢业业守卫皇宫的侍卫，空旷的城墙下，负手而立的男子转过身，低着头看着他未来的另一半迅速涨红了脸。
“九龙”张九龄声音软了下去，他突然有点害羞，低着头脚不老实地乱动。“陶阳为了太子替他挡了致命的毒药，阎大人虽不是善类，为了保护太子也将生死置之度外。”
“九龙，我也愿意为了你，做千千万万的事，只要是你。”张九龄脑子已经乱了，也不知道说出颠三倒四的话。
“嗯？？？”王九龙似乎听明白又似乎没听明白，他感觉自己抓到了什么，他需要确认。
天终于晴了，春雨里洗过的太阳就这么从云层后边探出头来，暖暖的阳光洒向人间。
张九龄抬起头，耳朵尖都泛着红：“王九龙，你说你想要的有我一个，现在这就话还作数么？”
太阳作证，王九龙傻了。他嘴角的笑纹慢慢蔓延开来，越来越大，最后张着嘴笑出声来，是开心到极致心愿所偿的样子。
“作数！作数！”王九龙一点没有了皇子的气度，现在看着他小九龄像个吃到糖的大孩子“我的九龄！”
张九龄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，扭扭头，发现守门的将士斜着眼看着他们的二皇子对着自己的黑侍卫傻笑，不由得老脸一红，佯装踹了一下，红着脸扭头往宫门里走去。
夏天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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